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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來源: 菏澤日報 發(fā)表時間: 2025-12-03 09:09
《菏澤縣志》(乾隆本)“果品”欄目載:“果則梨、棗、桃、杏、李、柿”,卻無山楂。而在“藥材”欄目中則有:“山里紅,土人呼酸楂,可入藥,可代糖?!贝颂幍摹八衢奔瓷介?,菏澤人慣稱“山里紅”,當(dāng)?shù)乜谝魹椤吧絹砑t”??梢姰?dāng)時山楂多作藥材使用,尚未被列為果品。
魯西南地處黃河沖積平原,沙壤土質(zhì)透氣性好,冬春干旱,極宜山楂生長。據(jù)史料記載,明代便有鄉(xiāng)民在七里河荒坡種植山楂作中藥材。至明末清初,已漸成片林,人們開始將其制成果品小吃“糖蘸山里紅”,后稱“糖葫蘆”。此后,山楂種植規(guī)模不斷擴(kuò)大,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,菏澤山楂已在果品樹種中位列第三。
《山東實(shí)業(yè)志》記載,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,菏澤山楂種植面積近千畝,年產(chǎn)量近150萬公斤,品種多為“紅口山楂”?!拔母铩逼陂g受“種糧擴(kuò)耕”思潮沖擊,八成山楂樹遭毀。改革開放后,80年代受全國“山楂熱”影響,菏澤各縣山楂種植重現(xiàn)生機(jī)。據(jù)統(tǒng)計,1983年種植面積已達(dá)3000畝,產(chǎn)量400萬公斤。
記得20世紀(jì)70年代,每到山楂收獲的季節(jié),村里家家戶戶都會一齊出動。男人在樹上打,女人和孩子就在樹下?lián)臁4蛏介€有個老規(guī)矩:最后一定要在樹梢上留幾枝。一說是敬謝天地,盼來年再獲豐收;二說是留給喜鵲過冬啄食。
以往收下來的山楂,總要分成三類。一類叫“貢果”,又大又圓,裝進(jìn)麥秸編的籃子,蓋上紅布。明清時期,這種果子要送到官府進(jìn)貢,一斤能換三斤五花肉。二類叫“紅果”,中等個頭,賣給城里的商戶,去核穿串,熬糖蘸果,做成“糖葫蘆”;也可以去核、曬干、磨粉,制成“山楂餅”。三類叫“剩果”,個頭最小,可以裝缸、加鹽、加水,漚過一冬,做成山楂醋或山楂醬;也能去籽曬干當(dāng)“山楂茶”,泡水喝,酸中帶甜。
山楂干常作藥材,能消食健胃、行氣散瘀、化濁降脂。它也可作佐料,解牛羊肉的腥膻油膩。山楂核能用來染布,加水煮后,加堿呈青灰色,加礬則變棕色,白棉布浸染后,就成了“山楂染”,耐洗不褪色。煮過的山楂核也不浪費(fèi),曬干后裝進(jìn)繡花布袋,縫成“山楂枕”。老人都說:“山楂枕,覺自眠,枕著它,夢香甜?!?/p>
菏澤人對山楂樹素有情愫?!逗蕽煽h志》有“山楂歷史五百載”之說,可上溯至明代。我記得城北于洼村(位于今菏澤市牡丹區(qū)牡丹街道傲陽社區(qū))曾有一棵明代山楂樹。因外婆家與于洼村相鄰,兒時常與伙伴去山楂林撿拾落果,那棵古樹尤令我印象深刻。
那棵明代山楂樹,遠(yuǎn)望樹冠如濃云,蔭蔽田地一畝有余。近觀三丈高的樹干,粗達(dá)丈余,深褐色樹皮層層翹卷,宛如攤開的古簡。主干中空,裂有多道縫隙,內(nèi)膛似被煙熏,可容人探入臂腕。抬頭望去,滿枝紅果如珠似燈,密密匝匝,粒粒殷紅。
今年霜降后,我忽生思念,想去看看那棵明代山楂樹,尋一尋少時記憶。踏薄霜行至于洼村,在村西橋頭遇見樹主陳老先生。他告訴我:“這樹‘文革’時就被伐掉了。”聞之悵然。隨后,他向我講述了這棵樹的故事。
明萬歷二十一年(1593年),一位從濟(jì)南府逃荒而來的老嫗落戶于洼村,用乞討來的半升小米換得一捧山楂籽,種在七里河畔沙地上。幾年后樹始掛果,老嫗行善,以山楂入藥為人治病,譽(yù)滿鄉(xiāng)里。某年夏旱秋澇,莊稼無收,瘟疫流行。老嫗讓村民撿果充饑療疾,助村人度過饑荒,鄉(xiāng)人遂稱山楂為“救命紅”。
萬歷四十六年(1618年),朝廷為籌餉在山東加征“果稅”。地方志載:“凡果樹十株以上者,歲納錢三十文?!贝迕駪侄愑?。于洼村莊主張若鯨率眾以“山楂可入藥療痢”為由聯(lián)名請免。知縣感其誠,特準(zhǔn)山楂“免果稅”,古樹得以幸存。此事曾被鄉(xiāng)民刻碑永志,成為“明代山楂樹”的史影。
明末兵亂,盜匪肆虐。每逢山楂成熟季,村民為防夜劫,將山楂醬裝入燈盞,插棉芯點(diǎn)燃掛于樹梢。遠(yuǎn)望如滿營燈火,匪疑有伏兵,不敢近前。此后漸成“點(diǎn)樹燈”風(fēng)俗,村民謂之“守莊”。至清代,全村山楂已擴(kuò)種至200余畝,呈現(xiàn)“秋季山楂一片紅”的景象。
清順治五年(1648年),李化鯨在曹州起義,清廷調(diào)兵鎮(zhèn)壓。李化鯨率義軍與鄉(xiāng)勇扎營七里河南岸拒敵。傳說激戰(zhàn)之夜軍中絕糧,士兵以山楂果充饑。李化鯨陣前誓曰:“若我曹州有光,必照此樹!”后曹州城破,李化鯨被俘殉難。鄉(xiāng)人懷其志,視山楂樹為“義樹”,每年深秋在樹下祭祀,枝頭殷紅如舊日殘旗。
民國時期,村中原有山楂行盡淪為“官地”,收獲須交送官府“以果代糧”。民國二十一年(1932年),菏澤縣衙師爺丈量田畝,為示信用,將稅契封好塞入老樹洞中,稱“以果代糧,千年為證”。民國二十四年(1935年),《山東實(shí)業(yè)志》載:“菏澤山里紅,每斗制干三升,可代糧三日?!?/p>
1938年日軍侵占菏澤,八路軍冀魯豫軍區(qū)在于洼村設(shè)交通站。一次情報員遭日偽搜查,急將情報卷成蠟丸塞入老樹洞,躲過巡邏隊(duì)。后日軍掃蕩,投燃燒彈,古樹被劈去半邊,樹皮燒焦,竟未枯死,翌年又發(fā)新芽。
1958年,公社欲伐古樹煉鋼。村干部李鳳九挺身而出:“這是全村人的命根子,我寧愿舍命也要保下它?!睘榇吮慌啡眨匀找故刈o(hù),終使老樹得以保存。至“文革”前,古樹仍枝繁葉茂,夏日村民常在樹下納涼。
據(jù)載,1959年菏澤藥材公司收購山楂干,于洼村產(chǎn)量占全區(qū)七成。品質(zhì)尤佳,檢驗(yàn)報告顯示“總黃酮含量超8.1%”,居全省之冠。1960年饑荒襲來,村民將山楂核磨粉代糧,助全村渡過難關(guān)??上А拔母铩敝校蠘浣K被當(dāng)作“四舊”砍伐,留下無盡遺憾。
改革開放后,菏澤再掀“山楂熱”。1983年全區(qū)一次性擴(kuò)種3000畝,重現(xiàn)“秋季山楂一片紅”盛景。2015年,“90后”姑娘李丹霞返鄉(xiāng),通過短視頻直播“山楂樹下的糖葫蘆”,在鏡頭前將山楂果制成“曹州八景”,更將新樹命名為“崇明燈”,一夜爆紅,訂單排至臘月二十九。
今日菏澤的山楂樹,早已超越植物學(xué)意義,成為一部可觸摸的地方史。只要故事仍在傳頌,山楂便會年年殷紅。菏澤人將永遠(yuǎn)銘記這棵樹——它曾以一樹殷紅,為一座城守望過不朽的尊嚴(yán)。 鄧文獻(xiàn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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